双卡收录机

沈建庭

家里有台双卡收录机，在我家已经摆了28年。

1985年，我在南京教书。那会儿收录机是很时尚的东西，尤其双卡四喇叭的。我住集体宿舍，闲暇之余，就跟一帮同住的青年教师胡吹海聊，有时也听听卡带里的名曲集锦和邓丽君之类，话题自然转到收录机上。当时，日本的夏普777型收录机已经算很高档了，音质好、造型好，功能也很多。可后来看到新街口百货商店橱窗里摆着一台夏普888收录机，那惊艳呵，看得有些痴迷。但一则当时市面上没卖的，二则价钱不菲，要1300多元，相当于我一年多工资！所以是有贼心没贼胆，属于做梦娶媳妇。

     说是痴心妄想，心里却也想得紧，在宿舍里经常跟舍友聊起这个话题。舍友是南京人，他不听音乐，但对别人的关注很敏感。那年秋，回沪过完国庆节返宁，董冰和我同行。在宿舍里遇到舍友，他说：老沈啊，你说的那个夏普888收录机，国庆节我在三山街一个店里看到有卖的。我跟他们说了留几天，我一个朋友想买。你阿去看看？这话说得我怦然心动，就跟董冰商量。董冰从来不计较我花钱的事，我还犹豫不决，毕竟是一笔巨款，她说你要是想买就买吧。

隔天上完课，我兴冲冲地过江赶到城里（我们学校在浦口，江北），到城南的三山街离中华门不远的地方，找到了这个店。说是店，其实就是一个小铺，只有半个门面，外面挂着什么电器经营部之类的牌子。进去一看，黑不溜秋的，很小的柜台里摆了没几样东西。心里有些嘀咕，这种地方也有卖夏普888的？有点玄。上前一问，人家直点头：对，有。前几天是有一男的来说有人想买，叫我们留几天，留到现在。就是你呵？原装的，绝对是原装的，想不想买？拿出来一看，包装还没开过封呢，看上去倒真像是原装的。那女售货员说话也挺实在，不像是看人下菜碟，忽悠我。想了一会儿，我对她说：“这样，你给我保留到星期一，我得回去准备钱。如果我星期一不来，你们就卖了吧。”她答应了。

回到学校，又跟董冰商量。她还是支持（不仅是尊重）我的意愿，最后决定，买就买了。可钱在哪呢？身边只有一百多块，家里的存折里有1200元（这是我们的全部积蓄），加起来刚刚够。于是，商量好我第二天回上海取钱，她一个人在学校里呆着。

第二天中午，我就一个人乘火车又回到上海。当时火车速度慢，要五六个小时。等我赶到家时，家里人都已经睡了。我走到我们家那个很小的后门口叫门。我父亲听见了，大声问道：“咦，你怎么又回来了？”我听了，又气又好笑，说：“你倒是先给我开了门再问呢！”父母知道我回来的缘由后，只劝了几句，没有多说。

    隔天是星期天，去银行取钱。这里有点记不清了，当时银行星期天不营业，我只好问父母借钱（但父母手头怎么会有这么多钱？记不清了），把存折给了他们。到下午，揣着一笔前所未见的巨款，我心里既兴奋又惴惴不安，生怕这笔巨款出什么差池。我直奔上海火车站（北站），买了张下半夜开往南京的火车票，这样我下车后就可以直接去商店里提货了。

买好了票，我突然发觉无事可干了，还有八九个小时呢。于是，就在城里闲逛。最后到了外滩，那里有坐的地方。天黑之后，游人少了，我就在一个石凳上躺下。没躺一会儿，被拉醒了。原来是街道治安人员，把我当盲流、无家可归者了，对我说：“起来起来，这里不能躺，走吧走吧！”没办法，只得讪讪离开。

    第二天清晨，火车到南京，我下车直奔三山街。商店刚开门，看到我进来，他们有点吃惊。打开那个没拆封的纸箱，一台崭新的收录机散发着光泽。兴奋呵，付钱，开票！可一看到那张发票，我又怀疑起来，这是正宗的吗？一张很薄的单据，歪歪扭扭地写着“声宝收录机”，要命的是，还把价钱写错了，小数点往前了一位，132元，整整差了10倍！好在大写没写错。再看看机器，倒真不像假的。人家也通情达理，说，你不要也可以，有人要。钱都付了，还能不要？提溜着箱子就走。一路上抱着箱子，心里那个兴奋呵。

回到学校那个临时住所，董冰开了门。她说两天多基本上没出过门，真难为她了。打开箱子，把收录机放到桌子上，开始细细欣赏起来。说实话，音质也好，做工也细，真不赖，心里美滋滋的。    等到董冰返沪那天，我让她把有些随身带的东西留下，只管把这个纸箱好好带回家里。钱已经用光了，算计了一下，我手里没钱了，饭票勉强可以撑到下月发工资。她呢，早饭吃饱点，火车上就不吃东西了，身上只有3角3分钱（从北站到徐家汇电车1角3分，从徐家汇到七宝汽车2角），到家后分文不剩。

  就这样，这台在上海取了钱在南京买的双卡收录机，又回到了上海的家中。它是当时我们家里最值钱的物品（ 14英寸彩电的价格是998元）。在我们家里，它比我女儿还要长一岁。它曾经给了我许多美好的时光，如今，它还健在，只不过是偶尔用来听听广播，音质依然如故，金属镀层则已锈迹斑斑。

 这就是那台曾让老甘感叹不已的双卡收录机。